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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孝经宗旨》罗汝芳

  发布时间:2003-02-04

问“道”。罗子曰:“道之为道,不从天降,不从地出,切近易见,则赤子下胎之初哑啼一声是也。听着此一声啼,何等迫切,想着此一声啼,多少意味。其时母子骨肉之情,毫发也似分离不开,顷刻也似安歇不得,真是继之者善,成之者性,而直见乎天地之心,亦真是推之四海皆准,垂之万世无朝夕。舍此不着力理会而言学者焉,是谓远人以为道,纵是甚样聪明,甚样博洽,甚样精透,却总是无源之水,无根之木,用力虽勤,而推充不去。不止推充不去,即身心亦受用不来。求其如是而己,如是而人,如是而家国天下,如是而百年千载,我可以时时服习,人可以时时公共,而云学不厌、教不倦也,亦难矣哉!《经》曰:此之谓要道。”

问“仁与孝,亦有别乎?”罗子曰:“无别也。孔子云:仁者人也。盖仁是天地生生之大德,而吾人从父母一体而分,亦是一团生意。故曰:形色,天性也,唯圣人而后能践形。践形即目明耳聪,手恭足重,色温口止,便生机不拂,充长条畅。人固以仁而立,仁亦以人而成。人既成,即孝无不全矣。故生理本直,妄则逆,逆非孝也。生理本活,滞则死,死非孝也。生理本公,私则小,小亦非孝也。《经》曰:天地之性人为贵,人之行莫大于孝。”

 问:“孝何以为仁之本也?”罗子曰:“子不思父母生我千万劬劳乎?未能分毫报也。子不思父母望我千万高远乎?未能分毫就也。思之自然悲怆生矣,疼痛觉焉,即满腔皆恻隐矣。遇人遇物,必能方便慈惠,周恤溥济,又安有残忍戕贼之私耶?”曰:“此恐流于兼爱。”曰:“子恐乎,决不流矣。吾亦恐也。心尚残忍,无爱之可流。《经》曰:爱亲者不敢恶于人,敬亲者不敢慢于人。”

问:“学,何为者也?”罗子曰:“学为人也。盖父母之生我人也,人则三才,灵万物,其定分也,全生之则当全归之,故曰:立身行道,以显父母。夫所谓立身者,立天下之大本也,首柱天焉,足镇地焉,以立人极于宇宙之间。所谓行道者,行天下之达道也。负荷纲常,发挥事业,出则治化天下,处则教化万世,必如孔子大学,方为全人而无忝所生。故孟子论志而愿学孔子,亦恐其偏此身也,小此身也。偏小此身,即羞辱父母也,岂必为恶然后为不孝哉?”

罗子曰:“夫天则,莫之为而为、莫之致而至者也。圣则不思而自得、不勉而自中者也。学则希圣而希天者也。夫欲希圣希天而不求己之所同于圣天者以学焉,安能至哉!反而思之,我之初生,一赤子也。赤子之心混然天理,其知不必虑、能不必学,盖即莫之为而为、莫之致而至之体也。然则圣人之为圣人,亦唯以其不虑不学者同之。莫为莫致者,我常敬顺乎天,天常生化乎我,久之自成不思不勉之圣矣。圣如孔子,其同尤亲切焉。彼赤子之出胎而啼也,是爱恋母之怀抱也。孔子指此爱根而名仁,推此爱根以为人。合而言之,曰:仁者人也,亲亲为大。若曰:为人者,常能亲亲也,则爱深而其气自和,气和其容自婉,不忍一毫恶于人,不敢一毫慢于人,位天地,育万物,其气象出之自然,其功化成之浑然也。《经》曰:圣人之德,由何以加于孝乎?”

问孔子巧以成圣,罗子使求孟子之雅言。弟子曰:“孟子雅言,仁义孝弟而已,奚其巧?”罗子起立众中而呼之曰:“子观吾此身乎?岂不根于父母连兄弟而带妻子耶?二夫子乃指此身为仁,又指此身所根所连所带以尽仁,而曰仁者人也,亲亲长长幼幼,而天下可运之掌也。是此身才立,而天下之道即现,此日才动,而天下之道即运,岂不易简,岂为难知?人之所以能圣,圣之所以能时,在一举足之间,一启口之顷也。岂非天下之至巧至巧者耶?彼道在迩而求诸远,事在易而求诸难,辛苦平生,竟成话柄,又岂分非天下之至拙至拙者耶?《经》曰:立身行道。”

罗子曰:“孔孟立教,为天下后世定之极,则曰:尧舜之道,孝弟而已矣。后世不察,乃谓只举圣道中之浅近为言。噫!天下之理,岂有妙于不思而得者乎?孝弟之不虑知,即所谓不思而得也,天下之行,岂有神于不勉于中者乎?孝弟之不学而能,即所谓不勉而中也。故舍孝弟之不虑而知,则尧舜之不思而得必不可至,舍孝弟之不学而能,即尧舜之不勉而中必不可求。如赴海者流须发于源泉,而桔槔沼潴纵多而无用也。结果者,萌须芽于真种,而染彩镂划徒劳而鲜功也。其曰‘尧舜之道,孝弟而已矣’,岂是有意将浅近之事以见尧舜可为?乃是直指入道之途径,明揭造圣之指南,为天下万世一切有志之士而安魂定魄,一切拂经之人而起死回生也。人能日周旋于事亲从兄之间,以涵养乎良知良能之妙,俾此身此道不离于须臾之顷焉,则人皆尧舜之归而世皆雍熙之化矣。”

问:“孝弟为教是矣,如王祥王览,非不志于孝弟,而不与之为圣,何也?”罗子曰:“人之所贵者孝弟,而孝弟所尤贵者学也。故质美未学者为善人。夫善人者,岂孝弟之不能哉?弗学耳。弗学则如瞽目行路,步或可进尺寸,然终是错违中正,堕落险阻,虽曾子未免大杖不走,陷亲有过之失,而况下祥览兄弟矣乎?故曰:行不著,习不察,终身不知。夫由之而不知其道,与瞽者行路何异哉!又曰:善人之孝弟,与圣人何以异?盖圣人之学,致其良知者也。夫良知在于人,变动而不拘,浑全而不缺,时出而恒久弗息者也。
今种族称孝,乡党称弟,而不善致其良知者,则执滞于一节而变或不通,循习于一家而推或不广,矫激于异常而恒久可继之道或违也,又安能以光天地,塞四海,垂之万世而无夕哉?故君子必学之为贵也。《经》曰:《诗》云:有觉德行,四时顺之。”

罗子曰:“君子之学,莫善于能乐,至其乐之极也,莫甚于终身忻然乐而忘天下。故孟子论古今贤圣,独以大舜之事亲当之,然此乐宁独舜有之哉?《诗》曰:天生蒸民,有物有则。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。是好也,即乐着所由来也。试观赤子初生无几,厥亲厥兄,孩之则笑。赤子方笑,则亲若兄之开颜而笑,又加百倍矣。此物则之必有者也。而其交相欢爱,即所谓懿德之好也。此实良知良能,而又无不知之,无不能之。大舜初生,与众人一也,众人初生,亦与大舜一也。但众人以外物分其心,舜则爱慕终身,唯欲父母兄弟之欢而已。故曰:允若底豫。又曰:象亦喜也。彼其满腔满怀、彻骨彻髓皆喜欢孝弟之意,即自然喜欢孝弟之人。凡言行之合于孝弟者乐然取之,唯恐不得。彼与我一,我与彼一,若合众水之派而趋下流,合众派之流而归沧海,所以天下之士多就之者,成邑成都,天下定,天下化,天下大同也。孟子之道性善也,是见得孩提之良知良能无不爱亲敬长也,而其言必称尧舜也,是见得尧舜之道孝弟而已也。故必孝弟如大舜,方谓之不失孩提爱敬之心,方谓之父母存而乐,兄弟无故而乐,方谓之样仰不愧俯不怍而乐,方谓之得英才而教育之,以达己之孝而为天下之孝、达己之弟而为天下之弟而乐于成其仁义之化,无疆无尽也。其王天下与否,不止是大舜之心不与,即天下万世之论大舜者亦不与。不观其王天下之久,所行之政,奚啻千百?今时未必皆传,而所传者唯孝弟焉,其孝弟又皆深山侧陋、耕稼陶渔之时所行者也。信乎,孩提之爱敬可以达天下,信乎君子之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也。《经》曰:爱敬尽于事亲,而德教加于百姓,舜之谓也。”

问:“立身行道,果何道耶?”罗子曰:“大学之道也。大学明德亲民止至善,如许大事,唯立此身。盖丈夫之所谓身,联属天下国家而后成者也。如言孝,则必老吾老以及时人之老,天下皆孝,而其孝始成,苟一人不孝,即不得谓之孝也。如言弟,则必长吾长以及人之长,天下皆弟,而其弟始成,苟一人不弟,即不得谓之弟也。吾辈今日之讲明此学,求亲亲长长而达之天下,曷故哉?正以了孔子公案耳。曰允若兹,即吾辈未必能了也。曰若吾辈真能为孔子公案乎,则天下万世,不患无人为吾辈了也。吾人学术大小,最于世道关切。”

罗子曰:“吾心体段,其虚本自无疆界,其灵本自无障碍,能主耳目而不为所昏,能运四肢而不为所局。故圣人于其脱胎初生之际,人教不得、物强不得时节,浑然冥之中,指示出一条平平正正足以自了此生之大路,曰:大人者,须不失赤子时晓知爱父爱母,不须虑,不须学,天地生成之真心也。此个真心,若父母能胎教姆教,常示毋诳,如古之三迁善养,又遇地方风俗淳美,又且有明师为之开发,良友为之夹持,稍长便导以敬让,食息便引以礼节,良知良能,生生不已,知海色而不夺于少艾,有妻子而不移于恩私,则一举足而不敢忘父母,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,将为善,思贻父母令名,将为不善,思贻父母羞辱,必不果。一生为人,千缘万幸,上得这条途程,方可谓人之大路。《礼经》所谓置之而塞乎天地,通乎民物,推之东海西海南海北海而准,推之前乎千古、后乎百世而准,是则联天下国家以为一身,联千年万载以为一息,视彼徇欲于七尺之躯而延命于旦夕之近者,其大小何如耶?《经》曰:甚哉,孝之大也。”

罗子曰:“宗也者,所以合族人之涣而统其同者也。吾人之生,只是一身,及分之而为子姓,又分之而为曾玄,分久而益众焉,则为九族。至是各父其父,各子其子,更不知其初为一人之身也已。故圣人立为宗法以统而合之,由根以达枝,由源以及委,虽多至千万其形,久之千万其年,而触目感衷,与原日初生一人一身之时光景固无殊也。董子曰:道之大原出于天,天不变,则道亦不变。夫天之为命,本只一理,今生为人为物,其分其众,比之一族又万万不同矣。于万万不同之人之物之中而直告之曰:大家只共一个天命之性。呜呼,其欲信晓而合同也,势亦甚难也。苟非圣贤有个宗旨以联属而统率之,宁不愈远而愈迷乱也哉!于是苦心极力,说出一个良知,指在赤子孩提处见之。夫赤子孩提,其真体去天不远,世上一切智巧心力都来着不得分毫,然其爱亲敬长之意自然而生,自然而切,浓浓蔼蔼,子母浑是一个,其四海九州,谁无子女,谁无父母?四海九州之子母谁不浓浓蔼蔼浑是一个也哉!夫尽四海九州之千人万人,而其心性浑然只是一个天命,虽欲离之而不可离,虽欲分之而不可分,如木之许多枝叶而贯以一本,如水之许多流派而出之一源,其与人家宗法正是一样规矩,亦是一样意思。人家宗法是欲后世子孙知得千心万心只是一心,既是一心,则说天即是人可也,说人即是天亦可也,说圣即是凡可也,说凡即是圣亦可也,说天下即一人可也,说一人即天下亦可也,说万古即一息可也,说一息即万古亦可也。《四书》、《五经》中无限说中说和、说精说明、说仁说义千万个道理也,只是表出这一个体段,前圣后圣无限立极立诚、主敬主静、致虚致一千万个工夫也,只是了结这一个志愿。若人于这一个不得归着,则纵言道理,终成邪说,纵做工夫,终是行,纵经营事业,亦终成霸功,与原来不虑而知、不学而能天然不变之体,又何啻霄壤也哉!如人家子孙众多,各开门户,各立藩篱,无宗以统而一之,其不至于相戕相贼而流荡无归者无几矣。《经》曰:夫孝,德之本也,教之所由生,此之谓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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